無瑕在那深谷中一待就是一個月，這一個月中她完全沈浸在那幅圖的力量裏, 意識處於無我狀態, 魂魄不斷地一點點滋養壯大。

一個月後無瑕猛然清醒過來, 才恍然想起發生了什麽。“圖”的力量對魂魄的作用還未中斷, 但她清楚感覺到自己的修為增長了一小截。照這個速度，她進階靈虛中期，甚至是後期, 都不會是太遙遠的事！

不過歸元真人大概是不會允許任何人在兵谷閉關的。無瑕蹙眉思考了一刻, 取出一枚空白玉簡，小心翼翼的比對著墻壁上的星辰圖覆制在空白玉簡上。

山壁上的星辰圖太過覆雜龐大, 無瑕又用了半個月才總算是半分不差的將之覆制在了玉簡上，然後將玉簡封存。如此, 待她回到秋水峰, 找個隱蔽的地方將星辰圖再覆制上去，就可以閉關了。

無瑕拿出得自兵谷那把錐子, 這一個多月間這錐子脫了好幾層皮, 漸漸的原先的銹跡一絲不剩，變成了一柄剔透晶瑩的冰錐！漆黑的深谷中，冰錐淡淡散發著皎潔銀光，將清澈的光色映在無瑕的眸心。

這把冰錐, 居然是一件天寶！次、天、涅三個等級的法寶中的天寶！

即便是在靈界, 天寶也是不可多得的頂級法寶！無瑕修道至今，只得到過兩件法寶，便是次寶青凝燈和龍魂珠, 其中龍魂珠還是件破損的次寶。沒想到在兵谷中與她相互吸引的兵器，居然會是一件天寶！

無瑕對這把冰錐愛不釋手，她嘗試著將法力註入其中，那冰錐飛起，放出寒冷的銀光，在冰錐的周圍出現了一圈一模一樣的小冰錐，蓄勢待發，靈壓逼人！

原來這也是件成套法寶。

無瑕將冰錐收回，反覆擺弄，冰錐上有奇特又美麗的花紋，不仔細看幾乎註意不到，無瑕為這件天寶取名銀月繡冰錐，然後擡頭看向四方山壁，“嗯”了一聲，為那樂曲命名為七曜洌魂曲。

得到這兩件寶物，無瑕滿載而歸飛出兵谷。兵谷內一直是黑夜，谷外卻是陽光明媚。歸元真人淡定的坐在高空一團浮雲上打坐，在無瑕從兵谷上空那層黑霧中飛出來後，睜開眼露出一個微笑。

“師尊……？”無瑕本以為歸元真人見她一入兵谷便數日未出，早已自行離去，卻不想這一個多月中她一直在此等她。

“弟子讓師尊久等了！請師尊責罰！”無瑕愧疚道。

歸元真人卻是祥和的笑問她：“可是找到了合適的兵器？”

“找到了。”無瑕將銀月繡冰錐捧在手中，給歸元真人看。

歸元真人笑著點了點頭，“嗯，不錯，不錯。”

“師尊，弟子……”無瑕猶豫是否該將七曜洌魂曲的事說出來，但說出這件事，也許還要牽扯出凈魂，天妖族王甚至是魂兵種子那些，那事情就麻煩了。

在無瑕猶豫的當口，歸元真人突然意味不明的說道：“記得此前你問過為師，有沒有辦法杜絕器靈與元魂法器發生排斥的可能性。”

無瑕一詫：“……弟子是問過。”

歸元真人對她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為師還是那句話，完全杜絕不敢保證，但將幾率降到最低卻非絕無可能的。最簡單的方法，便是深入魂道，以高深的魂力抑制器靈反噬。”

無瑕楞了半刻，忽然反應過來：“師尊您……”

兵谷中那幅圖歸元真人不可能不知道，難道……她這次帶她來兵谷，除了例行門規讓她選一件合適的法寶外，根本目的，是為了讓她發現兵谷中的秘密，提高魂道造詣，為將來降低元魂法器中的器靈反噬幾率做準備？她早就猜到了她有意為元魂法器煉制器靈？

這一刻無瑕的震動無法言說，她這一生中不論真假先後拜過兩個師父，不管是太玄山的白翎仙子還是三清門的紀筠淩，全部都未曾將她當做徒兒看待過，在她心中她真正的師父是教會她許多事情的珈蘭，是許諾若她兩千年內飛升靈界便收她為徒的無殤，對於歸元真人，最初，其實她是抱著尋求庇護與借大歸元陽宗的龐大勢力方便行事的想法的。

歸元真人不會看不透她這點心思，她原以為歸元真人將她收入門中，兌現了當初靈魂隔界相遇許下的承諾後，便不會太將她放在心上了。沒想到，這個她帶著不純的目的也並不算真心拜的師尊，居然是全心全意為她考慮的。

無瑕修道至今，體會過淺薄的親情，真摯的友情，深刻入骨的愛情，卻從未感受過所謂師徒之情。而歸元真人，是第一個且唯一一個讓她感受到“師父”這個長者，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的人。

“師尊……”無瑕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

歸元真人那雙蒼老卻充滿了睿智光色的眼眸淡淡落在她眼中，幾乎是幽默的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山壁上那些亂七八糟鬼畫符一樣的東西，門內弟子若是偶然發現素來一概不許多留多看，不許告知任何人。為師可什麽都不知道。既然你順利找到適合的兵器出來了，為師便回洞府休息了。”

歸元真人的祥雲騰起，無瑕在她離去前突然叫住她：“師尊！”

“還有何事？”

無瑕踟躕了一下，看著歸元真人寧靜的雙眼，輕聲開口道：“師尊，師尊認為……在意識被封印沈睡的期間滋生出的另一個人格，是一個獨立的真正的人麽？”

問出這個問題後，無瑕的心驟然忐忑。這是虛無空間中紫離殿下離開後，這千年間她一直不敢面對，不敢深思的問題。她很怕面對她所執著的東西最終就像樹瑜說的那樣，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無瑕的手不自覺緊握了起來，幾乎是害怕歸元真人的回答。

歸元真人沈吟片刻，道：“這應該問你自己。”

“弟子……不懂。”

“若是你認為那不是真正的人，那便不是。若是你認定了那是，那便是。天地間沒有所謂的對錯，許多時候不過唯心而已。”歸元真人淡淡說道。

無瑕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更加迷惑，她又問：“師尊，是否有方法讓消失了的人格回來？”

“意識蘇醒則副人格消失，這是不可逆的必然。”

無瑕的心涼了半截，咬住唇顫聲道：“真的……沒有辦法找回來麽？”

歸元真人深深的看她，幾刻過後幾不可聞的低語：“或許有個方法能夠辦到。”

“還請師尊賜教！”無瑕激動道。

歸元真人微微蹙起花白的眉毛想了一會兒，慢慢的搖頭說：“這個方法可以說是絕對不可行的。”

“求師尊告訴弟子！”無瑕跪倒在地。

歸元真人低嘆一聲：“罷了，你這般執著，為師告訴你也無妨。不過為師要提醒你一句，莫要將這個辦法當做救命稻草，一心去追逐那般虛無之物，因為你是絕對辦不到的。此法不光需要高深的修為，更不可缺少的是逆天的運氣……太難了。”

“求師尊賜教！”無瑕再次請求道。

歸元真人無奈的看著她：“其實你所敘述的情況，那並非副人格被主人格覆蓋，而是從頭至尾都沒有所謂副人格存在，由始至終那都只是同一人罷了。生靈的根本為魂印，相同的魂印，亦非前世今生，一直以來那都只是同一個人。‘過去造就此刻的自我’，你所認識的所謂副人格，便是主人格喪失過去、意識沈睡時寄托身體的狀態，當意識蘇醒，那一段空白將被封印在記憶深處，又成為了缺失這一段記憶的主人格。說到底，那都是共享相同的魂魄的同一個人。”

不是顏緋月從不存在，而是顏緋月與紫離殿下，根本就是一個人。無瑕急切道：“師尊的意思是，解開封印，他就會記起一切，變回從前的他？”

歸元真人道：“你可曾想過若是解開封印，他便會擁有兩段時期的記憶，那還單純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麽？”

無瑕被問得啞口無言。

如果說顏緋月與紫離殿下根本就是同一個人，那她又算什麽呢？

紫離殿下與珈蘭是相互扶持了百年的情侶，對她而言卻只是個陌生人罷了。她所認識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是顏緋月而已，沒有任何與紫離殿下相關的東西，連珈蘭都沒有認出他的魂印屬於誰！

那不是紫離殿下，那只是顏緋月！只是她的顏緋月！

若是紫離殿下有了顏緋月的記憶，亦或是顏緋月想起了紫離殿下的事情，那麽那個時候那個人究竟是紫離殿下還是顏緋月？會選她還是選珈蘭？

無瑕很混亂，她發現這個問題她根本不敢深入去想，她無法想象有一天情況變成這樣，顏緋月是否就真的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她慌亂的問歸元真人：“師尊……那我該怎麽辦？”

歸元真人道：“在你心中，他們是兩個人麽？”

無瑕點頭。

歸元真人道：“那麽，就讓他們真正成為完全不同、沒有任何聯系的兩個人好了。”

無瑕說不出話，她無法理解歸元真人的意思。

歸元真人長嘆一聲，展目望向遠處浮動的雲層，悠遠的目光落在了金燦燦的光幕後無名的地方。

“‘過去造就此刻的自我’這句話，確實有理。我們以魂印客觀的斷定一個人的存在，但有時我們也會質疑，魂印與記憶，究竟哪一個才是區分一個人的根本？相同的魂印，完全不同的經歷，在世上留下完全不同的痕跡，那還算是同一人麽？不妨大膽設想，若是魂印可以創造，那麽魂印還會是區分一個人的根本因素麽？若是魂印能夠創造，那麽人和人之間最根本的區別，大概只剩下記憶了吧。”說完之後，她緩緩轉過頭來。

無瑕的心魂都在這番話中震動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在茫茫大海中無助沈浮的落水者看到了瞭望塔的燈光，似乎有一條路出現在了眼前。

歸元真人看見她眼中突然綻開的光彩，沈沈嘆息：“告訴你這些也不知是對是錯。創造魂印這種膽大包天的想法，自古至今不是無人有過，但卻從無人成功。切記莫將此當作唯一的路，好自為之。”說罷，她一拂袖，腳下雲團便載著她往天邊飛去。

直至歸元真人的祥雲在天際消失，無瑕才一點點收回激動的心神，緩緩對著她離去方向跪下，真心實意的磕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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